摘 要:鬼子的小说大多以书写苦难为主题,而鬼子在对苦难进行书写过程中最独到的地方在于他对小说叙事节奏的拿捏与掌控。本文从鬼子小说的文本分析入手,从语言层面、感官层面及情感层面等对鬼子小说中的叙事节奏进行评述,进而揭示出鬼子小说中独具特色的审美意蕴。
关键词: 鬼子;小说;叙事节奏
苦难作为世界性的文学母题,在古今中外的文学史上苦难与文学始终有着不解之缘。在中国当代作家中,有不少人一直钟情于对苦难的书写。广西籍仫佬族作家鬼子便是其中的一位,他的主要作品《被雨淋湿的河》、《上午打瞌睡的女孩》、《瓦城上空的麦田》被文学评论界称为“苦难三部曲”或“悲悯三部曲”。
鬼子在对这些苦难进行叙述的过程中,没有把苦难框定在生活的逻辑里,抛开对苦难的道德评判,采取平视叙述的视点,将苦难置于审美的逻辑氛围里,这使得鬼子的小说具有一种审美震撼力。我们认为,鬼子的小说之所以具有这样的审美震撼力,得益于鬼子在叙事节奏上苦心经营,而其小说的叙事节奏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想象碎片的拼贴:语言层面的节奏:
作为一个少数民族作家,鬼子对其小说创作中的语言运用始终持有一颗敬畏之心,这种敬畏之心源于鬼子与生俱来的对汉语的恐惧心理。他一直在强调,因为语言的关系,写作对他而言一直都是一件充满艰难的事情。为此,鬼子把他的小说创作过程比喻为一次次“艰难的行走”,这种艰难既有少数民族作家在少数民族语言和汉语这个不同语言系统之间相互转换时,语言解码上所遇到的困境。对此,鬼子曾作过这样的比喻:他写小说的过程就是把脑海里那只想象的瓶子一次又一次地砸碎,然后又一片一片地捡起来重新拼接成型的过程。我们不难想象,这种自我否定、自我超越的过程,是何等艰难的过程。也正是因为有过如此艰难的过程,使得鬼子的小说在语言的表达上呈现出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在叙事节奏的拿捏和掌控上。鬼子凭借其特殊的成长环境、生命经验、人生记忆乃至他对汉语表达的敬畏感,使得他的苦难故事获得了独具特色的叙事节奏。
如:
我不知道父亲得了什么病,父亲也不知道, 因为我们不上医院。父亲只是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了, 他觉得胸膛里的空气越来越稀, 越来越少, 越来越不够用了, 就好像桶里的米一样, 一天比一天少了, 眼见着就要见底, 眼见着就要吃没了,只等哪一天一场大风忽然吹来, 那米桶就会把屁股翻起来, 然后随着大风呜呜地叫着,朝另外一个世界飘去……
这是鬼子小说《瓦城上空的麦田》中的一段文字,这里讲述的是发生在乡村家庭里一个习以为常的故事:这是一个生活在贫穷、偏僻的小山村里的家庭,母亲因为不甘忍受这里的贫穷落后而选择了离家出走,于是这个本来还算完整的农村家庭陷入风雨飘摇的境地:年迈体弱的父亲与年幼的儿子两人相依为命,勉强地艰难度日。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父亲的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痛,再次把这个本来就孱弱不堪的家庭推向了绝境。鬼子在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在叙述的节奏上掌控得十分到位。他选择从一个懵懂的乡村少年的视角来讲述他们的苦难。文段开始以一种非常平和的语调给读者陈述了一个事实:父亲病了,我和父亲都不知道是什么病,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因为我们没到医院去看过医生。这看似平实、简单的话语背后,却留给读者丰富的想象空间。为什么不上医院呢,是病情轻微,还是父亲无暇顾及,或是因为家徒四壁上不起医院等等,这一系列的疑问就会呈现在读者的脑海里。接下来,鬼子并没有按照读者的思路去揭示答案,而是把笔锋转向了对父亲病情的描述上,而这段有关病情描述的文字,没有任何一点专业术语,完完全全是以一个乡村孩子的原始的生活经验来描述着这场病痛给父亲带来的影响:呼吸越来越困难、胸膛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越来越少、越来越不够用。 “越来越”这一词语的反复使用,也使得之前轻松、平缓的节奏转向了沉重与急促。然而,叙述并没有到此为止,作者用了一个比喻:“就像米桶里的米一样……”将读者的视线引向了另一个无限广阔的时空,叙述的节奏也由之前的急促逐步转向舒缓。这样的叙述节奏有利于将生硬、冰冷的苦难进行消解,通过叙述节奏的调节唤起读者对衣食住行等生活化琐碎事象的联想,在细致的叙事艺术打磨中,使苦难叙事获得了审美的意蕴。
二、时空的在场与缺席:感官层面的节奏
18世纪德国启蒙思想家莱辛曾经有过这样的观点:形象的空间位移和时间转换,决定了想像的节奏;形象出现的频率和密度,体现出在场和缺席的节奏;对不同形象的塑造,又体现出叙述的节奏。由此看来,小说的叙事节奏除了体现在语言层面上之外,还可以体现在小说所叙写的形象层面上。鬼子在他的小说创作中,时常会将自己的喜怒哀乐等情感通过形象层面的节奏体现出来。因此,在鬼子小说话语生成的本文世界里,感官的承续、流转和跌宕, 也让读者体会到其独具特色的叙事节奏。
如:
父亲的话还回响在屋里的什么地方还没远去,一撮毛就猛地从板凳上飞腾而起,咚的一声撞在了眼前的墙脚之上。谁也没有料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一撮毛的身子就已经漆黑一堆地蜷在墙根脚下,额头的鲜血正在汩汩地往外流,在那面墙上染成了血黑的一块。前年我搬出那个小屋时,我曾用心地瞅了那个地方一眼,就像瞅着一只黄昏的蝙蝠,紧紧地趴在某一个令人不安的地方。
这是鬼子在其小说《农村弟弟》中的一段文字。农村弟弟“一撮毛”是从小就被父亲遗弃在山里的私生子,直到15岁时为改变自己的命运投奔到父亲在城里的家。而对于我的母亲这样一个城里女人而言,“一撮毛”的到来无异于一个外来“入侵者”强占了她的生存空间,作为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这使得她与父亲及“一撮毛”之间的战争无法回避,这段文字叙写的正是一场惨烈的战事。在受尽父亲的城里女人百般刁难、侮辱之后,忍无可忍的“一撮毛”在父亲的授意之下,不得不以一种自残自虐的方式对这个城里女人进行自卫还击。而对于这个瞬间发生的惊心动魄的场景,作者在叙述中连用了一组动词“回响”、“远去”“飞腾而起”、“撞”、“流”、“染”等,分别从听觉、触觉、嗅觉等多层面多角度地调动了读者的感官系统,让叙述的节奏在短期内骤然增速,带给读者的是一种惊心动魄的震撼与压迫感。鬼子的叙述并没有到此就戛然而止,再迅速加压达到最高峰值之后,紧接着以转换叙述视觉方式对之前的紧张气氛进行消解;“前年我搬出那个小屋时……”作者在这里打破了时空的界限,将历时与现时、现实与想象的形象放置在一起,使得叙述的速度与力度均有所减弱。通过这样的处理,作者将形象出现的频率和密度进行了有效的调节,把一个极具惨烈乃至暴力意味的场面,以一种冷峻而从容不迫的叙事节奏呈现在读者的面前,形成了独特的审美效果。
鬼子在这里为什么会采取这样的叙事节奏呢?在这场冲突中,父亲、母亲、农村弟弟都是小人物,他们都是悲剧的参与者和制造者,也都是悲剧的受难者。在面对这些小人物给小人物制造的悲剧时,在无法给予谁对谁错的评判中,作者的感情倾向显然是矛盾而模糊的。通过叙事时空的转换与拓展,形成张弛有度的叙事节奏,有利于为读者营造广阔的思维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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