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家门,郭静忙着晾晒昨夜堆在洗衣机的衣物,亚军从后面抱住了她。手里还捏着童童的衣服,身子已经被他扔到了床上。窗帘没有拉严实,一道光从缝隙里钻进来,像一只窥伺的眼睛。因为没有心理准备,平时熟悉的招数,此时行动起来有点勉强。 “再这样下去,我会被渴死的。”他小声耳语着。 他宽大的手在她身上游弋,手指个个粗大,不像嘴巴那样灵巧。她努力迎合,身体却不听使唤。 闹钟就在那一刻突然狂叫起来,“愤怒的小鸟”的叫声——“懒虫起床,懒虫起床”。亚军一下子泄了气。 “谁闹的时间,死闹钟!”他一脚将闹钟踹到地上,她拉起被子裹着下身。 昨晚临睡前,童童捣鼓了闹钟好半天,因为科学老师布置作业,回家观察闹钟。其实平时,童童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对不起。”他抓住她的手,有气无力地说,“我们买一套新房子吧。” 郭静翻身望了望仰躺在地板上的闹钟,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抖。 4 说起来,这样的事,儿时谁没经历过呢。 那年夏天,郭静在洗澡时,发现自己的身体起了变化——前胸像长了两个小葫芦。慌乱之后,便是长时间的惊恐。白底碎花的的确良裙子不能直接穿在身上了。求母亲给自己买两件小文胸,简直就是不打自招。班里只有几个爱打情骂俏的女孩,会肆无忌惮地在薄衬衣里穿文胸。跑路时,前胸两个罩不知羞耻地在衬衣里抖动。 无奈中,郭静在母亲的木箱底里翻出一块白布。趁家里没人,笨手笨脚地裁了一件小背心缝起来。第一次穿着出门,脸上毛茸茸的,都不敢抬头见人了。 最担心的还是另一件。那种事,她也是很晚才知道的。班里上体育课,时常发现几个女孩拿着小纸条让班主任老师签名。班主任拿起红笔,写上“例假”两字,下面龙飞凤舞签上大名。 “什么是例假呀?” 有一回,她傻乎乎地问同桌。等明白过来,真恨不得一头撞死。体育课上,她只有飞快地跑,不停地跑,来证明自己的稚嫩和清白。 自从小背心上身后,心沉得几乎要坠入井里。虽说母亲粗枝大叶,她的那些物件倒不随便乱丢的。什么都不用,多不放心呀。郭静害怕自己像班里的马虎女孩,裤子上打了红印子,还浑然不知,傻乎乎地到黑板上做算术题。听最要好的女友小雅说,那东西是说来就来的,一点症状都没有。郭静只好偷出雪白的卫生纸,折成条子塞在内裤里。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的。 立秋过后的一天下午,郭静跟小雅在弄堂里乘凉,那是她们每天玩耍的地方。那日,她们玩钩针。手里的针线玩了一半,郭静感觉小腹发胀,下面潮乎乎的,好像有东西流出来。她停了手,望着小雅藕白的大腿,有点慌张。 “好像有情况,我去去就来。” 郭静扔下针线,跑回家。打开院门,堂屋里不见一个人。母亲没有在地板上睡觉。天井的石凳上,扔着一条沾满泥浆的裤子。她记得中午父亲从窑厂里回来,穿的就是这条旧裤子。这会子,父亲应该到窑厂的草舍里睡觉去了,那里比家里凉快得多。 走过天井,郭静发现房门关着,里面传来呼次呼次的声音,像一头黄牛在喘气。而伴随着的“啊啊”声,断断续续,像旧二胡拉出来的颤音。郭静心里一紧,往后退了几步。她踮起脚,从没关密的窗缝里望进去。暗红的老眠床上,两个白晃晃的屁股扑在一起…… 郭静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出来的,只记得满耳都是知了的疯叫声。大腿上流下黏糊糊的东西,她也顾不得了。见到小雅,她就放声痛哭。小雅赶忙把她拉进屋,帮她清理花裤子上的血迹。 “姑娘这么大了,什么都不懂,让人笑话呀。” 母亲闻讯赶来,拉她回家,此时她已换上了小雅的藏青裤子。母亲从箱子里挑出一条肉红色的橡胶带,告诉她怎么使用。 那时,父亲也在家,端着大茶缸喝水,那条泥浆裤子已套在腿上。他的脸跟母亲一样,油光光的,泛出绛红色…… 直到五年以后,郭静才把这个秘密告诉小雅,那时她们快高中毕业了。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小时候,谁没见过这种事呀。我见过多少回,都忘了。晚上,就装睡呗。他们不干这个,哪有我们呀。”小雅一脸无所谓。 郭静尴尬地笑着。说也奇怪,身上那根绷紧了多年的弦,在她说出这个秘密后,一点点松弛了。 5 童童迷上成人小说,也是一夜之间的事。贾平凹的《废都》、莫言的《红高粱家族》、余华的《兄弟》,他翻到谁就看谁的。 “这样下去,要成少年作家了。”亚军兴奋地问童童,“成人小说好看吗?” “很好看,但很恶心。”童童冲口而出。 “为什么呢?” “没什么,反正都很流氓的。” 那天晚上,童童躺在床上看《许三观卖血记》。郭静见他咯咯笑着拿出一支笔在书上胡乱涂画。 “好好的书,不许乱画。”郭静劈手去夺,童童抱紧了书。 第二天早上,整理被褥时,郭静翻开了那本书。有些字下面划着红杠杠,旁边还画了一个个多毛的球。她念着加红杠杠的文字,感觉汗滴在腋下滑落。这还了得!郭静收起书,扔进装旧报纸的收纳箱里。 “我的书,我的书呢?” 晚上临睡前,童童在卧房里翻箱倒柜地寻找。折腾了好久,还是没找到,只好悻悻地翻开另一本——《平凡的世界》。没看几页,他就扔了书,嘴里嘀咕着真无聊。 夜里,亚军爬过来时,已近十一点。 “试试看,好吗?” 他的嗓音有点沙,声音放低时,是那种干燥的鸭嗓。郭静抱着被子指指童童,拼命挥手。 “难道每次都这么倒霉,试试嘛……” 亚军不由分说钻进了郭静的被窝。郭静僵直着身子,不知朝哪边躺。 “爸爸,你们在干什么?”童童醒来了。 “我背痒。” “我找睡衣。”两人编着不同的谎言,同时咳嗽起来。 亚军爬出被窝,慌不择路地奔向厕所。郭静哆嗦着把童童抱在怀里,轻轻拍打。 “快睡吧,宝贝。” 童童没有说话。但她知道他没睡着。好长一会儿后,已听到亚军的鼾声了,童童突然翻过身来。 “妈妈,《许三观卖血记》一定被您藏起来了。” 6 他们忙着看第二套房子时,亚军的姐姐亚平邀请他们去吃饭。 “张弛姐姐回来了,明天请我们全家吃饭。”周五晚上,童童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这阵子来,童童许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他跑回房间,唱起了“喜羊羊,美羊羊”。 “我准备什么礼物给张弛姐姐呢?画幅漫画吧,她一定会喜欢的。” 郭静在厨房里洗碗,亚军突然伸手过来,在她屁股上拧了一把,疼得她跳起来。 “你说他长大了,他能多大呀,到底是小孩子呢。”亚军嬉笑道,“我姐不是叫他囡囡吗?” 在郭静心里,亚平就像自己的亲姐姐。跟亚军谈婚论嫁的那阵子,亚军的母亲竭力反对,不让儿子娶个带孩子的女人回来。亚平却坚决站在了亚军那一面。郭静永远不会忘记,结婚前一月的某个晚上,亚平将一块翡翠放在她手心。 “什么都不用怕,只要亚军高兴,一切都由姐挡着。” 亚平长着和亚军一样的宽脑门,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大。 后来,在这个大脸庞姑姐的帮助下,郭静的工作从小镇调到了市区,离亚军的单位只有三个公交车站的路程。 爱屋及乌。亚平对童童也好得有些过分。自从跟亚军结婚后,童童的四季衣衫,亚平基本上包下来了。她还常常冷不丁地发短信过来,不是带童童去看电影,就是带他去吃牛排。 童童对亚平也毫无戒备,在家里开口闭口“我大妈妈”,说话时还喜欢模仿亚平的团舌音。2008年,电视里直播汶川地震节目,他突然蹦出一句:“要是你们都压死了,我就跟我大妈妈过。” “那是自然。”亚平听郭静传话后,笑眯眯地搂住童童,“囡囡永远是大妈妈的宝贝。” 缘分是天生的,郭静想。 7 他们的晚饭足足吃了两个小时。张弛在席间讲了读研究生的新鲜事,亚平絮叨了她们信访办的倒霉事,亚军提起了买房。 “钱不够,姐帮你们想办法,换房子是迟早的事。”亚平爽快地说,“囡囡大了,是应该有自己的房间。” “我不想一个人睡,我喜欢跟妈妈一个房间。”童童撅着嘴说。 郭静望了亚军一眼,亚军自顾低头剥虾。 “男孩子长大了,哪有跟妈妈睡的?”亚平夹了一块鹅肝塞在童童嘴里,童童嚼着鹅肝嘀咕着:“我要跟老妈睡到十五岁,睡到发育!” 张弛先笑崩了。亚平老公张国庆也笑得喷出一口酒。亚平拍了童童的脑袋,笑得咳起来。郭静窘迫地举着筷子,不知该伸向哪碗菜。 “今晚跟大妈妈睡,怎么样?”亚平道。 “还是回家吧,妈妈会不答应的。” “明天我请你吃麦当劳,看3D电影,你就留下来吧。”张弛使使眼色。 “真的吗,好呀。”童童爬到椅子上道,“我就等着你们来这一招!” 亚军狠狠喝了一口啤酒,郭静听到他喉咙里欢快的咕咚声。接着,郭静瞥见他开始狼吞虎咽。 “晚上,你在大妈妈家乖一点哟。” 八点半,他们准备回去。亚军把童童从沙发上抱下来,童童凑近他小声耳语。 “那当然,你放心,坏小子。”亚军拍拍童童的屁股。 “他跟你说什么?”亚平问。 “没啥,没啥,这是咱爷俩的秘密。” 亚军对着童童眨眨眼。他披上外套开了门,郭静紧跟其后。 “老爸,你要遵守诺言的哟。” “知道了。”亚军关上门,拉着郭静直奔下楼。 坐进车后,亚军喷着酒气直往郭静脸上凑:“你儿子叮嘱我,今儿晚上咱俩不许抱。你说我们要不要抱呢?”
“神经病,只想这回事。”郭静白了他一眼,发动了车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