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在革命中,政治与人性、伦理等的冲突让人不得不去深思革命的沉重。为革命而奋斗的人生中,个人的真实生活究竟是怎样的?革命本身是崇高的、美好的,革命后建立的新的社会制度是更进步的、更完善的。然而,在伟大的革命前途与渺小的个体命运之间,似乎永远有一条像平滑的镜子摔碎后拼合起来的生存裂缝,这条裂缝一直存在于革命事业的隐喻层面。一个人的生活有一体两面的可能性,一面是令人向往驻足的幸福,另一方面是令人身心破碎的受伤。这种个人命运中的伤痛在每一个革命者身上都不同程度存在着,只是显与隐的问题。这是当时前仆后继的参加革命的无辜百姓所不能预见到的。在这个层面上来说,是不是如“外公”般的这群老兵的悲惨结局是从一开始就明确注定的,只是不自知而已? 从家庭的小角度讲,不管是以何种方式,外公与外婆是合法的夫妻,那么他就该享有在穗子家中作为家人和长辈的权利而被认同被尊重,应该有话语权,可是外公最终的结局是:在外婆去世后,不再被当成家中的一员。父母反复对穗子强调的是外公在家中的身份是外人。在这个家庭中他是一个他者。自然父母和外公说话时也就没有了任何尊重可言,同样,外公在家也就没有了任何话语权,所以,他生病时的求助和临死时的遗言填写也就很自然的被穗子一家忽略了。于是,在被穗子叫了多年外公之后,外公成了没有一个亲人的孤家寡人。革命的时候,外公代表的是党,是英雄。组织说革命者要有家,革命者就有了家。革命之后的政治斗争中,外公在一夜之间成了“白匪”,连自己都代表不了了,就更不再是英雄,自然没了家也没了亲人。这就是组织给革命者的家庭。 从国家和民族的大角度讲:在战争中,自古以来中国人就格外推崇军队的将领和某些英雄人物,认为是他们决定了战争的胜负,而那些在战争中献出了个人生命的广大的普通士兵,战争灾难所波及的弱者,却显得无足轻重,这些普通人的作用不被历史学家和文学家所注意,在实际生活中,他们的现实存在和生命几乎被忽略不计,在历史纪录和文学中难以占据显要的位置,这样一些鲜活的生命是一个个默默无闻、悄无声息地离开世界的。而且,更有甚者,在经历了革命战争的腥风血雨之后,被革命再一次利用,成了政治革命,阶级斗争的牺牲品。显然,穗子外公正是这一类人。《老人鱼》中的“外公”,在故事中一直反复的声称自己的勋章是一个一个打出来的,自己是革命老战士。他相信,他身上的伤疤和胸前的勋章一定可以为他在他所生活的圈子赢得相应的地位,党和政府是会给他一个公道的。可事实却是:由于一次莫名其妙的抄家,他从革命“老英雄”一夜之间变成了“白匪”。一辈子为了革命牺牲的外公,以为自己可以因为年轻时的革命功绩享福的外公,却出乎意料的再一次被革了命。之前拥有的一切特殊照顾都没有了,变得一无所有,连最心爱的穗子也逐渐远去,最终孤老而死。 谁是最可爱的人?他们在革命之后还继续这么“被可爱”吗?如严歌苓笔下的穗子外公还是似魏巍笔下的那个“被死亡”的最可爱的人?革命一词太过于沉痛,并不仅仅在于革命过程中的生死较量,更在于革命之后这一系列无法治愈的后遗症所带来的伤痛。 注:文中所有的小说《老人鱼》的原文引用均出自:《严歌苓作品集7》陕西师范大学2010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