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山神崇拜作为自然崇拜的形式之一,是自然宗教的一支。自然宗教,又称原始宗教,是人类开始意识到自身的存在、并力图寻求自身与自然界关系的第一项活动。人类将自然比喻或想象为那个超自然的上帝的存在,因此,对于人类而言,自然的存在就是在人类体内孕育出来的代表他存在的存在。自然的存在,是相对于人类主观而言的。而他们之间的关系,正如马克思和恩格斯所指出的那样:“自然界起初是作为一种完全异己的有无限威力的和不可制服的力量与人们对立的,人们同它的关系完全像动物同它的关系一样,人们就像牲畜一样服从它的权力,因而,这是对自然界的一种纯粹动物式的意识(自然宗教)。”众所周知的是,在原始时期,自然和人的关系是紧张对立的,是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因此他们之间势同水火。人类由于自己自身的生产力水平的局限性不得不臣服于自然。 自然宗教多表现为对大自然的崇拜,其中有:自然崇拜、动植物崇拜、精灵崇拜、图腾崇拜、巫觋教和玛纳现象等。自然崇拜的神祇来源可归纳三大类,就是天体、自然力和自然物。我们所论述的山神崇拜,其神祗来源是自然力和自然物的结合,其发展于人类对超自然现象的解释。就居住于特定地理环境的人类而言,山体作为巨大而不可抗拒的力量,拥有惩戒、奖赏、赐福等的作用。山神,作为超自然力量,超然于世间万物且明察秋毫。 我们欲图寻找山神崇拜的根源,自然要追溯到人本身。人之所以成为人,是因为人是有思想的存在,人是文明的存在。而文明具有反身性,因此,我们试图寻找人的特殊性及其原因条件——人的存在以及人性的构造。 在宗教中,人们把自己的经验世界变成一种只是在思想中的、想象中的本质,这个本质作为某种异物与人相对立。就山神崇拜而言,人类对于自然超自然力的无法解释,因此,将自己的经验世界与现实世界结合而成,造就了人想象中的世界——宗教的世界。它为人所创造,与此同时,又确实独立于人之外客观存在的世界。山神,在人的观念中形成的那一刻,已经脱离了人本身。按照马克思所言,这是自然宗教形成时早期的“异化”。因此,在山神崇拜中人类试图使用单向度的解释方式去阐释人与自然的关系。 自然界的这种先在性决定了人对外部世界的依赖性,也就决定了人的有限性。然而,在这个有限的范围之内,人仍然表现出非同寻常的自觉性、自主性、创造性和超越性。人类并不是驻足不前的。要考察人之存在的有限性与无限性的关系问题,就必须回到人的现实世界的生产实践活动之中。 原始时期的人类是在自然体内孕育出来代表自然存在的存在,自然的存在在他们看来是具有主观性的。人类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因此自然也意识到自己存在。人类的偶然性和自然的必然性又完全不同,对于人类而言,自然外在于他本身,因此,主观世界中的客观自然构成了山神崇拜最初的思想发端。与宗教创始相似的是在于,他们都认为这个外在于“我”的广阔、深奥、高大、神秘的形象是无限的,对于自身的有限性而言,山神是超越有限存在的“无限者”。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有限性是人的生命的本质性规定,是人存在的本然状态。人的对象性活动意味着人既具有自然实体的属性,由具有超自然实体的精神性。——人的二重性。涂尔干曾经指出:“人性构造的两重性。在每一个时代,人类都能够强烈地意识到这种两重性。实际上,人无论如何都会把自身想象成是由两种完全异质的存在组成的:身体和灵魂。即使灵魂表现为物质的形式,人们依然不会认为灵魂的实质与身体具有同样的性质。” 关于人类灵魂的学说,追溯到泰勒的万物有灵观,灵魂在蒙昧人甚至野蛮人那里都有相应的解读——灵魂是不可捉摸的虚幻的人的影像,其形态不定。然而,它是赋予个体以生气的生命和思想之源;独立支配着肉体所有者过去和现在的个人意识和意志;能够离开肉体而单独存在,甚至拥有力量。这个观点直接表明,人类的肉体和灵魂是作为二分对立而存在的。灵魂独立于身体存在,却支配着身体,作为神秘性的存在不可知却又是人类自身的一部分。而根据我们的感官经验,身体是物质世界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身体的客观性无法打破,然而,非意识界内的观念、物质也同样客观存在着,它是被人创造的,因此,灵魂的存在似乎变得合情合理。 在心理学分析中,追溯了关于宗教生活中人类两重性的来源:感觉以及感觉倾向,概念思维和道德活动。 首先是对于感觉倾向的分析。由于山神崇拜是一种特殊的宗教信仰形式,它是由多神组成的共同信仰的,具有“多神崇拜”的特征。最初人们供奉山神,是期望山神能够保佑本地区的草木旺盛,牲畜兴旺。随着时代的变化,不同地区拥有了新的内涵。在藏区,佛教发展对山神崇拜产生了影响——藏民们认为,绕山转一圈可以清除一生的罪孽;转十圈可以在五百次生死轮回中免遭地狱之苦;转一百圈即可今生今世成佛。同时,藏族群众还认为,如果在转山过程中突然死去,这是一种造化,因此不少上了年纪的老人也加入了转山队伍的行列。由此观之,在山神崇拜的活动、仪式中,人们的表现是功利性的——为了让“我”的生活变得更好,或者是为了让彼世的“我”生活得更好。人类在此所表现的行为,虽然新的时代受到原罪论影响,认为人生来有罪,我们的一生都是赎罪的过程,但是究其根本而言,其在山神崇拜中所采取安抚神、顺应神、崇敬神的根本性质没有发生改变。 但是,亚里士多德曾说:“人类是政治的动物”。政治的即意味着人类开始过公共的生活。人类的生活由个体走向公共,在个体的基础上就产生了非个体。我们开始由满足个体目标而走向满足普遍化的非个人目标,走向道德的起点。即使在山区,山民也并非独具的,他们所面对的世界是人和人要产生交往的世界,如何将“我”观念中的神圣形象表现在“他”的思维当中,这就涉及到概念和道德的活动。概念是共享的,然而观念却是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个体的,当在群体中观念被分享的时候,观念在逐渐的演变为概念而存在。然而,当人们琢磨那些他从共同体中得到的概念是,就会把这些概念个体化,给他们贴上他个人的印记,任何个人的东西都会对这种个体化很敏感。概念在个体被分享时总会受到原先概念乃至他人概念的冲击。因此,个体在形成概念的时候,总有一部分是非个体的存在,概念因之需要通过共享形成新的概念,并且在世代生活中代代相传并为之增添新的内容。 山神作为高大而威严的存在外在于人。人们为之举行祭祀活动,在进行宗教仪式活动时,人们总是试图去讨好神、顺应神,乃至在科学技术发达的今天,人们又试图改造神。然而,另一方面,又憎恶他们。弗洛伊德曾在《一个幻觉的未来》指出:诸神身兼三任:他们必须驱除自然的恐惧;必须使人和自然协调一致,特别是像死亡中所表明的那样;他们必须补偿文明的生活所强加于它们的痛苦和贫困。人总是在感性与理性的尺度见徘徊,对于神他们既爱又恨。然而,为了保护自己免遭具有绝对优势的自然力量,人们却不得不臣服。笔者认为,对于山神崇拜而言,诸神的三任并没有高低立下之分,驱逐恐惧、补偿贫困、以及保护自身三者对于人们而言是平级关系,而且,对于山神崇拜而言,山神实际在人们心中所起到的驱逐恐惧作用远大于其他两种。人们使自然力量具备了一个高大父亲的特质,这与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更迭也有密切联系。 “人本来并不把自己与自然分开,因此也不把自然与自己分开。所以他把一个自然对象在他自己身上所激起的那些感觉,直接看成了对象本身的形态。有益的、好的感觉和感情,是由自然中好的、有益的东西引起的;坏的、有害的感觉,像冷、热、饿、痛、疾等,是由一个恶的东西,或者至少是坏心、恶意、愤怒等状态下的自然引起的。因此,人们不由自主地,不知不觉地、亦即必然地,将自然的东西弄成一个心情的东西,弄成一个主观的,亦即人的东西。把自然当成一个宗教的、祈祷的对象,亦即当成一个可以由人的心情、人的祈求和侍奉而决定的对象了。”此观之,自然神的产生并不是天然的,而是人将自己对象化于自然而产生的感官。对于自然本身,人类本身无法完全征服,然而求知欲却敦促他们不断探索,追求关于自然的奥秘。这就是人类的形而上的本性。人们由于对自然的无知与畏惧,对自然力乃至自然物质无法用其理性进行把握,因而为其寻找到了其形而上的根源——神。他们用外在于自身,与此同时又客观存在的自然事物去理解自然事物本身。科学技术、生产力的发展并没有完全使这种信仰消失,而是将其逐渐世俗化的理解。山神崇拜并非止步于松散的仪式,每年藏历的七八月是安多多玛牧民所规定的转身山的日子,他们称之为“日苏”,即译为“祭山”。山神崇拜由内心信仰,演变为由跪拜、祈祷等仪式到设定特定日期以及行为规范的祭祀方式,依旧是由人超验的认识所缘起的。 四 神秘主义的解释导致崇拜,经验主义的解释导致创新和进步。对于山神崇拜,其自然环境对其产生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人类将自己的经验现实不断神秘化,将人性的二重性发挥到了极致。就崇拜山神的人而言,山神的特殊存在不仅是自身无限性的体现,也是整个部落或者地区信仰的归宿。 山神崇拜作为宗教崇拜的一个重要过程,其形态是特殊的。在人类早期山神崇拜中,由于生产力的局限性,人们依附于山,在其具体化的农业生产生活过程中对山神的顺从、崇敬心理占较多因素。然而,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类理性不断上升,山神由威严形象变为世俗化存在。 人所能认识的就是认识自己的无知,而且这种认识是一种真正的认识。对于山神崇拜而言,人的有限性是客观的,与此同时自然的无限性也同样客观存在。因此,在肆无忌惮为求无限而跨越琐碎的有限无限界限之后,人逐渐对自己的意识进行反思并试图追溯其来源。一言以蔽之,对山神崇拜的认识也是对人类自身思维的一个整体把握。 在现代生活逐渐理性化的过程中,韦伯所说的“除魅”并没有完全实现。其社会进程决定了其现代的形态,对山神的崇拜由绝对的依附到理解的发展。其过程并非一蹴而就的。人类对世界本源的追溯并不会停留在神的阶段,而后的哲学发展也印证了这一观点。然而神的存在,作为在人类思想史进程中非常重要的一个话题,也是我们当代所不可忽视的。 参考文献 [1][英]爱德华·泰勒,连树声译.原始文化:神话、哲学、宗教、语言、艺术和习俗发展之研究[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426. [2]魏强.论藏族的山神崇拜习俗[J].西藏艺术研究,2010(03):49. [3]常丽霞,崔明德.藏族山神崇拜及其象征——基于拉卜楞地区一份山神祭祀煨桑颂词的释读[J].中南民族大学学报,2012(04):74. [4]王尧.吐蕃金石录[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2:43. [5]高志英.云南宗教文化[D].云南大学,2012. [6]马克思,恩格斯著.德意志意识形态[A].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34-35. [7]许阳.人的有限性与无限性的哲学解读[D].山东师范大学,2013: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