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年说:"新史料之发现与应用,实是史学进步的最重要条件,而持有新材料,而与遗传者接不上气,亦是枉然。"[18]史学的基本方法,就是用直接资料和间接资料相互对照,相互补充,完成资料的整理工作。同样,民间美术研究,直接资料和间接资料相互对照的目的有三:一是明辨资料的真伪,还原历史本来面目;二是修正原有资料错误;三是甄别资料中的模糊之处。但问题是,当学者们质疑资料的学术价值时,直接资料是否还有意义? 一般而言,长期参与式考察获得的一手田野资料通常是零碎的、陌生的、混杂的、含糊的、不甚相关的,这样,就需要研究者们用个人的方式将其重新表述,确定它们的社会含义,并给予隐性的社会编码与结构意义。同时,必须慎重强调一点,哪怕再缜密细致的资料收集整理,也不是民间美术研究的全部。文化本质其实一直被表象所掩盖,这就需要在系统获取翔实资料之后做出思考,从而将它们整体地还原到宏观文化背景中,重构零碎表象。研究所做的工作就是要"清理结构"亦即利用这些看似分离的资料要素,就像打散七巧板一样,重新将它们以某种逻辑拼合,组成作为"物"的民间美术背后文化整体结构。 西方人类学者率先提出了"深描"命题,这亦是民间美术研究基于资料之上的核心工作。深描意指思考和反思,亦即不断探索社会表象的寓意和叠层结构,揭示司空见惯文化表象背后的象征意义,以及建立文化所隐藏的符号结构框架。[19]格尔兹指出:"我们在衡量自己解释的说服力时所必须依据的,不是大量未经阐释的原始材料,不是极其浅薄的描述,而是把我们带去接触陌生人生活的科学想象力。[20] 民间美术研究中,所有关于研究对象的田野日记、数据系统、详细严密的图表等,构成了学术阐释"深描"的主体。基于"深描"而形成系统完备的民间美术资料整理,被不断注入研究者系统化的观点,即产生某种被提炼后的重要学术价值。通过研究者对造物行为过程的参与,可以引发具有意义的理论提升和有价值的理论再创造。 可以武断地认为:对民间美术资料的整理,亦是一个将非物质文化遗产物质化的过程。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强调文化遗产中看不见、摸不着的技术或技艺,而非物质文化遗产理论研究的真正核心却是将这些活态的文化以资料形式固化。 综上所述,民间美术研究的学术价值必定浸润着研究者和民间艺人们长年辛苦的汗水,学术价值必然裹挟着研究者和民间艺人们在穷乡僻壤经历的磨难,学术价值肯定容纳着研究者和民间艺人们无数人生故事。反之,那些坐在舒适图书馆或办公室,沉浸在故纸堆中的研究者们,每天苦思冥想各种花拳绣腿、剑走偏锋的"观点""创新"不断压榨有限资料"伟大学术价值"的妄图,最终得到的必将是一座华美但却飘渺的空中楼阁。 结语 "非物质文化遗产"命题的提出,实质上已将"民间美术"属性范围扩大化了,或者说更开阔了研究者的学术视野。但是,反过来,研究又有了新困惑,使得未来的研究变得更为错综复杂。 过去,肤浅支离破碎的方法论和片面的价值取向实质上吞噬着看似庞大研究成果的有效学术意义。今天,民间美术研究正出现跨学科的泛艺术化、去艺术化倾向,在对物的形态、人群、造物制度、文化面貌、审美意义的阐释过程中,如何弥补中国特殊社会发展阶段民间美术历史的缺失,并在激变的全球化时代收集整理可信翔实的民间美术田野资料,已经成为当代研究者极为重要的任务。 可以认为,今天就方法论而言,参与式考察是研究者们解开民间美术惊天秘密的有效钥匙。参与式田野考察,将会不断迫使研究者们科学地获取资料、实证地把握过程、缜密地验证假设、客观地揭示规律。未来民间美术研究方法论和价值取向的进步必定来自三个方面:其一是理论对象的改变,从提出一个新名词去代替一个旧名词的文字游戏,从推倒这个理论建立那个命题的学术利益争夺,转移到抓地有痕的基础民间资料整理上来;其二是研究方法的改变,从个人感性认知手段变成如生物学和地质学一般的科学手段,从见物不见人的片面考察到由物及人的全面整体度量;其三是是立场的改变,从主观的价值论、哲学论转化为理性而客观的资料学为主体的、实实在在的文本解读,并以此作为其他延伸研究的最根本基石。唯有此方法论与价值取向的逻辑契合,方能预见民间美术研究的未来曙光。 378年前,也就是1637年,宋应星花费了生命中几十年宝贵时光,抛弃功名利禄,深入民间,跋山涉水,潜心记录,完成了《天工开物》[21]。这本著作的划时代学术价值已经毋庸置疑,重提这本著作,要说的就是,反观宋应星的《天工开物》,再回顾今天学者们铺天盖地自认为"价值非凡"的研究成果,究竟有多少能留存几百年还被后人记住? 我们坚信,肯定会有的! |